被揍打的80后:忍一忍也不代表能挺过去
有个叫黄宏的男生没有完成某一科作业,因此被班主任揪着耳朵从教室拎出去。他的身体几乎是躺在地上的,加上班主任老师愤怒的脚步,教室外走廊上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扬起了很多灰。教室出门转角就是楼梯间,男生被拽起来推到墙上,在家长来到学校之前他必须一直罚站。妈妈到了,为了表示对班主任老师的支持,她也动手给了儿子几巴掌。
在看了武汉初三男生因被母亲掌掴而崩溃跳楼的新闻之后 ,80 后的山姆回想小学时光,这件发生在二年级时某个下午的事情是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之一。
在那条新闻下面,很多 70、80 后在倚老卖老,用自己小时候挨过的打指责男生的 “没吃过苦” 和不成熟,发着 “忍一忍不就挺过来了” 的评论。但对一个选择自杀的青春期少年冷嘲热讽,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他们已经是体罚的负面产物之一了。
“挺过来” 的几代人应该都还记得开学第一天家长告诉老师的话 — 孩子不听就请随便打。现在明令禁止的规定下仍然层出不穷的提法事件,在那个时候是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的一部分。
“我记得上初中时班主任很严格,动不动就打人,比如上课讲话、没写作业、迟到之类的。被打的基本都是男生,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们班主任个子矮,然后初中男生又已经开始发育了,所以老师就只能跳起来打男生耳光。”
体罚在我们那个年代很正常,80 后小杭表示。
“虽然现在想起这个画面很搞笑,但被打的同学肯定很不爽。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班男生联合起来把班主任揍了一顿。”
在那个年代,老师就是权威。
虽然 80 后口中喊着自己以前被揍大但心理状况 OK,但实际上作为权威之下的“弱势群体”,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伤害。查看各类社交平台,在被体罚过的人中,表示当时老师的惩戒方式造成正面影响、对老师抱有理解和感激的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认为老师给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
已经是三个孩子父亲的老赵仍然记得自己在初中时被体罚的事,“我现在还记得那个老师的名字。”
老赵初一那会很调皮,有一次午休跑到隔壁班去找人玩。结果就被班主任吕老师发现了,然后他很粗暴地把老赵抓回自己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木头三角尺直直往他背上抽。“具体抽了几下不记得了,反正很疼,后来我同学跟我说,后背都已经紫黑紫黑的了。”
“这个吕老师是数学老师,也是我们班主任,现在已经退休了。他经常打人,平时学生上课答不出问题就骂,不交作业就打,简直是个暴力狂。”
虽然平时也有被骂被罚站,但老赵觉得都是小事,也不在意,但被这么暴打还是第一次。而且回家之后老赵的爸妈看到他的背也没说什么,还觉得是他 “太吵了”,老师惩罚得对。
“回想当时他打人的样子都是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早就打习惯了。现在觉得他可能就是那种变态的老师,阴森森的,好像之前电视剧《隐秘的角落》里张东升的感觉。”
罚站、耳光、教鞭、暴力、跑圈……这些几乎组成了所有对老师的负面印象。但除了这类完全负面的印象,在很多 80 后的描述中,老师还呈现出一种更复杂、更割裂的形象。一方面是教学表现突出,另一方面动起手来又毫不留情,甚至冷血又残忍。
曾在镇里最好初中念书的飞鸿说自己班的老师还挺好,没有体罚学生,但隔壁 7 班的班主任很凶,经常在教室里打骂学生。
“不想用老师来称呼他,要是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就会明白用‘老师’来称呼他都辱没了老师这个词。他的凶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别说他们班的人,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害怕,平时上厕所经过他们班都是跑着过去,不敢随意逗留。”
以前教室里都有三角尺、教鞭,随手拿起一个就能打。正是因为这样的“棍棒教育”,他执教的班成绩优异,他也跟着一路晋升,调到了市里 top 2 的初中,还当上了教导主任。
如果只看他的荣誉不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好老师,飞鸿说。他有高级老师职称,入选过名师名校长培养人选、浙江省科教研先进个人,甚至当选过市里的政协委员。“所以当时信他的家长还挺多的,他还办了校外培训班赚外快,去他那补习的学生非常多。”
飞鸿表示,原来对他的印象只是很爱打学生,但在 2014 年看新闻才知道他被抓、被判刑了,原因是“用金钱诱骗、威胁等手段性侵未成年少女”。虽然以前隐约有听说过他对班里女生动手动脚,但没想到竟然性侵女学生,还带女学生出去交际。“那可是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他配当老师吗?”
“当时看到新闻里爆料说他家里有好几根木棍,每当学生犯错哪怕是小错误,就会用木棒打学生的手指甲。因为打手指甲最痛,又不会像手心或者手背一样留下明显的痕迹。他还让班里的女生把长发剪掉,男生要理成寸头。如果不肯剪的话,就每天骂他们,不然就打,直到学生剪掉头发为止。”
看看后面爆出他做过的事,再对照以前的荣誉,飞鸿表示这实在太打脸了。“亏我们市还自诩教育之乡,就出了这种狼师吗?后面他被抓的时候,之前那些送孩子去补课的家长肯定很后悔”,所以后来有家长上书判他死刑。
现在这些报道、评论都被删得差不多了,了解这件事的人也越来越少。飞鸿表示,当时还看到一些他以前学生的留言,说虽然他以前是出了名的凶,但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样,还有人说自己被打了很多次,初中岁月不堪回首。
“我只能说,庆幸自己当时分班没分到隔壁班,不然肯定也是心理阴影。”
本该是天使的老师变成了魔鬼,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而作为弱势群体的学生,只能在成绩、荣誉的粉饰下承受痛苦,没法去反抗班主任和名师的权威。相比之下,开投提到的山姆所经历的是另一种 “割裂”。
他的初中在一所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初中班主任教英语,是个四十多岁的东北人,这其实在浙南地区比较少见。可能是老师到了更年期,所以平时情绪很善变。“情绪真的变化很快,我们稍微有点地方做得不好,班主任就要发飙了,开始用东北话骂人,没完没了。”
比如有一次周一开完教师周会,老师回到教室,山姆按照往常的习惯问了老师会上讲了什么,换做平时老师都会顺势开始班会,传达一周的年级活动和任务安排等等。但那一次,班主任老师却大发雷霆, “我需要向你汇报吗,你算什么东西。”
”之后正常开班会也不记得有提到我们班被批评的事,总之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骂“,他说。
除了言语暴力,打人也是家常便饭。每天晚自习之前有一段吃水果和点心的时间,老师会把当天所有被批评过、犯错误的同学叫到讲台上站成一排,然后用三角尺打屁股,轻重完全看心情,“以前是打手心的,但打了手心肿得厉害,所以后来才改打屁股。但打屁股也很痛啊,有些人就会往裤子里塞书。”
“我们班就从来没一把完整的三角尺”,Sam 说,因为老师暴力使用,教具损耗太大。“本上刚领了就会被老师打坏。” 如果老师发火的时候手头没教具,那就直接用拳头,“拳拳到肉,打在胸口超级痛”,几个坐在班级后排长得高大的男生经常受到拳头捶胸的待遇。
但他也承认,自己的班主任也算不上坏老师。在教学上,她是另外一个人。讲试卷的时候跟她争论一个完形填空的答案,即使面红耳赤也不会让她生气;如果上课遇到她回答不了的问题,她还会问她的老师同学,第二天再告诉学生答案,如果她错了,她会大方承认。
“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我们班从入学时排名倒数的班级进步到了前二,尤其是在任课老师和生源不占优势的情况下。” 从小学部升入初中部的时候,学校把成绩一般的学校分在了一班和二班,也就是这位老师任教的两个班级。
“除了学业上抓得紧,班主任平时也很关心我们。比如刚说的领水果零食,如果哪天值日生去晚了没有领到好的水果,她还会带学生重新去库房挑好的。平时我们班同学被其他班同学欺负了,也会护着我们。”
不过即使班主任有认真负责的一面,回想起来有一种所谓 “对你狠是为了你好” 的那种意思,但不间断的体罚、言语暴力,以及她对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又是另一幅亲切和蔼的态度,就很难让山姆有正面的印象,这一点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
“刚毕业时,因为考得很好,所以对老师特别感激,看到中考成绩只觉得挨打是值得的,老师用心良苦。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就发现自己总是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小学老师也打人,其他几位初中老师偶尔也会打人,很小的时候被父亲也打过,挨过的打不少,但所有人造成的影响都不及这位初中班主任,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只有她会使用持续不断并且非常随机的语言暴力,让我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
关于体罚负面影响的资料汗牛充栋,落在身上的板子很容易随着时间被忘记,但是心理的创伤却不一定。“只要忍一忍就能过去”,“以后就会知道父母的打骂是一笔财富”,这些说法显然是靠不住的。两个极端的案例是 2019 年洛阳市常仁尧在街上拦下并掌掴 20 年前的班主任,以及武汉那个被家长当众批评之后跳楼自杀的初三男生。
更多的人可能是像山姆那样,对年长的老师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很难有亲近感,甚至于经常还会做梦梦见初中的事情,而 “每次只要梦到初中班主任,就绝对会以一身冷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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